8月6日，乌克兰对俄罗斯库尔斯克地区发动突袭，令世界震惊。此次行动不仅是自2022年2月俄乌战争爆发以来乌克兰对俄罗斯领土发动的最大规模进攻，而且是在乌克兰军队正竭力维持现有3300英里战线沿线紧张资源的情况下发起的。据乌克兰最高军事指挥官称，截至8月中旬，乌克兰军队已深入俄罗斯境内数十英里，并控制了库尔斯克地区的74个村庄和城镇。乌克兰还俘虏了100多名俄罗斯士兵。

现阶段评估行动是否成功还为时过早。迄今为止，基辅表示其主要目标是阻止俄罗斯从库尔斯克地区向乌克兰领土发动炮击。据乌克兰政府称，自夏季开始以来，该地区向乌克兰城镇发射了超过255枚滑翔炸弹和数百枚导弹。基辅还希望通过交换战俘释放被俄罗斯俘虏的乌克兰士兵。更重要的是，此次行动可能迫使克里姆林宫从乌克兰南部和东部调遣部分部队。此前，乌克兰不得不从现有部署中抽调部队来应对俄罗斯的袭击。

从政治角度而言，库尔斯克攻势还有另一个目的。它使基辅能够以强势姿态面对其合作伙伴，并从另一个角度看待关于可能停火谈判的日益激烈的辩论。很少有西方观察家预计乌克兰会在今年夏天发动任何重大攻势，更不用说深入俄罗斯的攻势了。至少，基辅已经表明它仍在战斗，缓解了人们对其持久战斗能力的担忧。此外，尽管战场上有无人机和卫星几乎可以看到一切，但乌克兰军队已经表明他们有能力在完全保密的情况下策划和发动大规模突袭。

这与今年前六个月形成了鲜明对比，当时尽管战斗激烈，但前线基本保持静止。到2024年初，许多西方分析人士认为局势陷入僵局，因此敦促与莫斯科达成某种解决方案。尽管基辅方面对此没有官方支持，但一些专家也开始提出割让乌克兰领土以结束战斗的建议。然而，正如最近发生的事件所表明的那样，战争并非完全处于僵局：自春末以来，双方都发起了重大行动，而且由于新武器和新防御的到来，力量平衡已经发生了变化。尽管许多民调显示乌克兰人厌战情绪日益高涨，但很少有人愿意为了达成和解而放弃本国的大片领土。乌克兰人还对任何将战线冻结在现有位置的计划持谨慎态度，因为这将使俄罗斯军队驻扎在自家门口，随时准备发起新的战争。

哈尔科夫的反抗

要了解库尔斯克之战对乌克兰人的意义，必须关注该国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及其周边地区的近期事件，哈尔科夫是乌克兰东北部地区的重要堡垒。5月10日，俄罗斯军队开始对这座城市发动期待已久的攻击，这座城市靠近俄罗斯边境，有130万平民居住。自2022年乌克兰军队解放该地区以来，与东部和南部相比，该地区一直相对平静，许多从顿巴斯流离失所的乌克兰人都在这里避难。俄罗斯占领哈尔科夫哪怕只是一部分，都会对乌克兰造成重大打击。

然而，这种情况并未发生。在五月攻势的早期，俄罗斯军队向乌克兰领土推进了五英里，在哈尔科夫附近的边境地区发生了激烈的战斗。但乌克兰军队成功阻止了俄罗斯的推进，到月底，显然这座城市不会被占领。如今，俄罗斯军队继续在哈尔科夫附近发动攻势，但攻势受阻标志着今年战争的一个转折点：除非力量平衡发生巨变，否则俄罗斯现在极不可能占领哈尔科夫或乌克兰其他任何大城市。

西方观察家们没有预见到这一结果。当俄罗斯的春季攻势开始时，国际头条新闻最初将其描述为对乌克兰的生存威胁。多达5万人的俄罗斯军队正在接近哈尔科夫，而飞机从俄罗斯一侧的边境发射了巨大的滑翔炸弹，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到3月，乌克兰的防空系统几乎耗尽了弹药，部分原因是价值610亿美元的援助计划在美国国会拖延了数月之久。克里姆林宫利用这一短缺摧毁了哈尔科夫的电网。从那时起，定期停电成为这座城市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此外，哈尔科夫缺乏与美国提供的爱国者导弹防御系统相当的导弹防御系统，而爱国者导弹防御系统被优先用于保护基辅本身。因此，在战争的头几周，这座城市就遭到了致命的轰炸。5月的一天，一家出版社遭到袭击，造成7人死亡，16人受伤；两天后，一家大型超市遭到袭击，造成19人死亡。

然而，到6月初，防空武器的补充已经到位。乌克兰现在有能力击落携带导弹的俄罗斯飞机，甚至能够打击俄罗斯别尔哥罗德地区的目标，因为许多滑翔炸弹是从那里发射的，从而限制了对哈尔科夫的威胁。随着几个支援旅的到来，乌克兰也能够稳定局势，尽管这使顿巴斯的一些乌克兰阵地更加脆弱。此后，俄罗斯几乎每天都会对哈尔科夫发动导弹袭击，但滑翔炸弹已变得罕见。

尽管哈尔科夫周边的战斗仍在持续，但强大的防御力量改变了这座城市的气氛，这座城市是乌克兰工业、物流和科研的重要中心。自俄罗斯发动攻击以来的几周内，哈尔科夫一直运转良好，充满生机：医院、国家机构、电影院、购物中心和许多小企业都在全面运营。尽管军事力量强大，这座城市仍然充满活力，与一座繁华都市别无二致。在8月初发布的一项调查中，约70%的哈尔科夫居民认为“坚不可摧”是这座城市的主要特征之一，他们表示“生活仍在继续”，“人们不顾恐惧，继续工作”。这座城市还团结在武装部队和市政员工周围，他们即使在每天可能持续9到12小时的空袭警报期间也继续工作，还有消防员和能源工作者在俄罗斯袭击后迅速修复基础设施。

在战火纷飞的情况下，哈尔科夫努力重塑自我，并获得了新的目标。虽然战争爆发之初，大批外国留学生离开了这座城市，但哈尔科夫还是接纳了来自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地区的约20万流离失所的乌克兰人。对于许多人来说，在这个大城市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比在西部农业地区容易得多。居民们失去了太多——自由、生活方式、家园——他们更愿意谈论这座城市，谈论乌克兰需要在这里捍卫多少东西。

莫斯科的炸弹威力

哈尔科夫成功防御凸显了一个更大的现实，但迄今为止，西方国家对此认识不足，那就是俄罗斯未来不太可能占领乌克兰的主要城市。虽然这座城市面临的威胁占据了国际头条，但在莫斯科5月的攻势中，哈尔科夫从未面临沦陷的危险。相反，过去几个月的情况表明，在现阶段，哈尔科夫和靠近前线的其他重要城市——第聂伯罗、尼古拉耶夫和扎波罗热——仍然不在俄罗斯地面部队的掌控范围内。

相比之下，俄罗斯对前线小城镇和村庄的攻击却极具破坏性，包括一些离哈尔科夫非常近的城镇和村庄。以距离俄罗斯边境不到一英里的村庄利普西为例。直到5月初，那里生活还算相对正常。但利普西是阻碍俄罗斯向哈尔科夫推进的两个主要定居点之一，也是乌克兰的一个军事前哨。因此，从该月开始，该村庄遭到滑翔炸弹的猛烈轰炸。据驻扎在那里的乌克兰士兵称，他们有时每小时遭到多达十枚滑翔炸弹的攻击。当地的学校、幼儿园和医院被摧毁。利普西几乎没有任何建筑物仍然屹立。所有平民都逃走了。

当然，前线城镇的破坏早在今年夏天之前就开始了，特别是在顿巴斯地区。但利普西的命运表明，自战争开始以来，俄罗斯的战略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俄罗斯军队现在不再掩饰他们试图占领乌克兰城镇并将其置于俄罗斯统治之下的意图。相反，他们只是试图消灭它们。这与两年前乌克兰东部人民面临的俄罗斯威胁有所不同。

让我们来了解一下乌克兰哈尔科夫地区靠近俄罗斯边境的沃夫昌斯克镇（Vovchansk）的经历。2022年2月，俄乌战争爆发数小时后，俄罗斯军队占领了该镇，使其与乌克兰领土完全隔离；居民逃离战火的唯一途径是越过边境进入俄罗斯。六个月后，乌克兰军队解放了该地区，他们发现当地居民经历了可怕的占领。

俄罗斯人占领该镇后，立即将当地一家工厂改造成拘留和审讯设施。在运营高峰期，多达300名乌克兰人被关押在那里。一名在那里接受审讯的乌克兰人描述了他和其他被拘留者的待遇。他说：“他们用衣夹夹住你的耳朵，将你的双手绑在椅子后面。”他设法逃脱了，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许多人描述了殴打的情况，妇女还受到了强奸威胁。2022年夏天，当地居民科斯蒂亚·泰塔连科（Kostia Tytarenko）在沃夫昌斯克附近的高速公路上被俄罗斯军队绑架并带到了俄罗斯，当时他21岁。

现在，沃夫昌斯克的命运发生了变化。在今年的春季攻势之前，那里大约有3500人，但随着俄罗斯军队进入，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这次主要是前往哈尔科夫。两周后，那里只剩下不到50人。如今，乌克兰东部居民最害怕的不是粗暴的俄罗斯占领者，而是俄罗斯的炸弹和无人机。他们知道克里姆林宫的军队已经无力占领他们的城市，并试图将其变成俄罗斯领土。但沿着前线，他们可以摧毁无法控制的地区，迫使乌克兰人放弃家园。

普京想要的交易

乌克兰人一边努力保卫前线一带满目疮痍的城镇，一边担心基辅的西方伙伴为了结束战争，有一天会强迫他们接受俄罗斯更长期的占领。这种紧张局势可以追溯到2024年初，当时许多西方评论员开始更坚定地谈论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停火的可能性。甚至有人传言普京可能准备达成协议。当时，我试图与我的俄罗斯同事——仍在俄罗斯内部有联系的独立记者和分析师——核实这些传言。

据我所知，普京试图利用西方战争疲劳感，鼓励西方质疑继续支持基辅的声音，而此时乌克兰已经缺乏军事资源。事实上，俄罗斯对谈判不感兴趣：年初，俄罗斯将军们就已经吹嘘可能在5月进攻哈尔科夫，而这一计划最终得以实施。克里姆林宫似乎正在利用西方关于谈判的言论来试图削弱乌克兰的士气。

乌克兰人无意参与这场游戏。他们不难看出，按照俄罗斯的条件达成的协议意味着什么。战争开始时，普京正式将俄乌战争称为“顿巴斯特别行动”——旨在“解放”乌克兰东部地区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等2014年未占领的部分。（即使卢甘斯克现在处于俄罗斯的控制之下，俄罗斯也无法占领该地区的两个主要城镇斯拉维扬斯克和克拉马托尔斯克。）获得或宣布对顿巴斯的完全控制权将使克里姆林宫有一个简单的退出策略：它可以有效地冻结目前的前线，同时吹嘘它已经实现了宣称的战争目标。

显然，这不是乌克兰人愿意考虑的结果：即使冲突陷入僵局，俄罗斯军队在东部数百英里范围内的存在仍将是永久性的威胁。此外，该地区对于数百万流离失所的乌克兰人来说非常重要，他们希望返回家园，并记得顿巴斯曾是该国工业的支柱。

从实际的角度来看，在沃夫昌斯克这样饱受轰炸的边境城镇，乌克兰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坚守的。对于那些多年来一直保卫着这片几十英亩土地的军人来说，即使小小的撤退也会带来心理上的痛苦，但如今顿巴斯地区的村庄被毁，对乌克兰人对待战争的整体态度影响不大。巴赫穆特（Bakhmut）和阿夫迪夫卡（Avdiivka）等工业城镇已经沦为废墟；曾经是该地区骄傲和荣耀的重工业已被摧毁得面目全非。在苏联统治下，尤其是在斯大林统治下，该地区通过苏联的严苛规划，成为冶金和采矿中心。该地区遭受了严重开采和污染，如今还遍布废弃弹药，无法回到过去。无论基辅的战后重建计划多么雄心勃勃，乌克兰东部都不可能恢复到曾经的工业水平。顿巴斯作为乌克兰工业的心脏已经永远消失了。

但乌克兰人虽然对损失惨重心知肚明，但他们也知道现在不是谈判的时候。虽然最近的民意调查显示，越来越多的乌克兰人愿意为结束战争而做出领土让步，但这些调查结果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明确。一方面，即使越来越多的人表现出这种灵活性，他们仍然是乌克兰人的少数，而绝大多数人对胜利抱有高度的信心。另一方面，虽然今天可能有更多的乌克兰人同意，为几英里的焦土而战并不重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中的更多人愿意放弃东部的重要城市，包括目前处于俄罗斯控制下的城市。

让俄罗斯付出代价

如果西方敦促基辅进行谈判，乌克兰人可以轻易想象可能的结果：来自盟友的军事支持将减少，因为一些西方政府认为在和平谈判正在进行时提供进一步的军事援助是不合逻辑的。与此同时，克里姆林宫将继续生产武器。莫斯科已经明确表示，它希望进一步实现经济军事化，大概是为了延长战争。因此，在今年春季进攻哈尔科夫期间，普京改组了内阁，出人意料地用经济学家安德烈·别洛乌索夫取代了长期担任国防部长一职的谢尔盖·绍伊古。别洛乌索夫不仅以忠于普京而闻名，还是一名经济规划师，他认为整个经济都可以围绕战争进行重建。在新的职位上，他的工作是转移所有可用的政府收入，包括税收和自然资源收入，以实现军事目标——换句话说，就是使国家有能力发动永久战争。俄罗斯的国防预算已经占GDP的7%，是世界上最高的比率之一，分析人士预计，在别洛乌索夫的领导下，这一比率可能高达10%。

莫斯科的新战争经济对基辅构成了重大挑战。乌克兰政府别无选择，只能效仿并调整经济，以确保永久获得用于防御的武器和资源。作为一个民主国家，乌克兰不能强迫其私营经济进入全面战争状态，但它可以激励企业参与战争，并确保加强税收执法，因为其整个国防预算都来自税收。不知何故，双方一直在进行的消耗战也演变成了经济战。这也许也是乌克兰库尔斯克攻势如此重要的原因之一。

在过去的两年半的交战中，人们普遍认为俄罗斯的战略是，普京试图通过耗尽乌克兰及其西方伙伴的精力来拖垮对手。但俄罗斯自身也难以承受消耗。对基辅而言，迫使俄罗斯消耗尽可能多的军事资源已成为阻碍普京实现俄罗斯经济适应持久战争状态目标的一种方式。从长远来看，乌克兰人希望让俄罗斯人自己厌倦这场冲突。

目前，新一批军事装备的抵达使乌克兰部队能够更好地保护民众。例如，截至8月中旬，第一批飞机从荷兰抵达后，乌克兰哈尔科夫地区的军官们注意到俄罗斯滑翔炸弹袭击有所减少。尽管不清楚该地区是否有F16战斗机，但乌克兰现在有能力打击携带炸弹的俄罗斯飞机，这本身就已经成为一种威慑。

这场战争的一个日益明显的现实是，近距离观察会发现它与想象中的有很大不同。在库尔斯克之战的几个月前，许多西方观察家认为战争已经停滞不前，但基辅的看法却有所不同。2024年春天，许多乌克兰军事领导人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俄罗斯每天都在消耗大量人力和火力，从长远来看，这将有助于乌克兰。随着今年夏季战役的展开，乌克兰的任务不仅是保卫自己的战略资产，在俄罗斯无休止的攻击下展现韧性，还要尽可能摧毁俄罗斯的资源，让普京和别洛乌索夫的战争经济无法实现。这也许不能立即取得胜利，但可以阻止俄罗斯利用其目前的地位，并大大削弱俄罗斯未来获利的能力。至少部分而言，这一战略似乎正在奏效。